风雪夜归人(一发完)

【楼诚】风雪夜归人

 

没玻璃渣,请放心食用

 

01.

他俩又吵架了。

年近六十的两个老头子,相依为命地生活了五十几年。大大小小的拌嘴,谁也不记得有过多少回了。但是不管吵得如何热闹,最多不过两个小时就能和好。

他俩仿佛是倒在一起的两杯水,吵架就像在水面上划下的道儿一样,无论划得多深,转眼连一条痕迹也不会留下。

02.

可是今天的架吵得空前厉害,起因其实非常平常——就像大多数相依为命的爱人,日常吵架那样,往往都是从一些根本不值得一提的小事上开始——只不过是阿诚烧好了晚饭,明楼还趴在书房的桌子前对着书稿抽烟,弄得烟气啊、烟灰啊到处都是,还有些粘在桌子上。阿诚催他少抽点儿,赶紧收拾桌子,明楼偏偏要等这根抽完,硬是不肯动。

阿诚便像所有的爱人那样唠叨起来,从明楼的烟瘾数落到磨叽,直至点燃了通向明楼肝脏里的导火线,不一会儿就把明先生的肝火引着了。

两个人互相顶嘴,翻起许多陈年老账,话愈说愈过分。阿诚气的上来一把夺去燃到尾巴的烟,按在烟灰缸里,惹得明楼一怒之下,把烟盒拍在桌子上,还嫌不解气,手一了,又将烟盒扫落在地上。

“你丢啊!把满世界的烟都丢了才算!”

明楼听了,竟然少有的从座椅上直接蹿了起来,还真的抓起抽屉里收好的好几个未拆的烟盒,用力“啪”地摔在地上。阿诚惊得一哆嗦,看着满地的烟盒和粘了到处的烟灰,声音都提高了一个调。

“你明大少爷最厉害!在这个家里,我就是个仆人嘛!”

这是他俩都还年轻的时候,有次闹别扭闹到高潮,阿诚压不住喊出来的一句话。这句话曾把对方的火气直愣愣的压下去了,后来由于自己认栽的太快,便失效了。

几十年来,阿诚就不再喊这句话了。今天又喊出来,可见他已经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。

同样的怒火也在明楼的心里翻腾。只见他一边像火车喷气那样从嘴里不断的发出粗粗的喘气生,一边急速而毫无目的地在书房中间转着圈儿。

他转了两圈儿,站住,转过身又反方向的转了两圈儿,最后大步走到门口,猛地拉开门走出去,还使劲带上门,好似从此一去就再不回来了。

阿诚火气未消,站在原地,面对空荡荡的屋子,还在不住的出声埋怨他。埋怨了一阵子,他累了,坐在椅子上,一种伤心和委屈爬上心头。他想,自己就是对明楼太好了,要不是自己老是顺着他,他也不会如今养了这么大脾气,自己又何必跟这个愈老愈混账的男人生气?可是自己偏偏几十年如一日的待见他,伺候他,还得看着他跟自己耍脾气……

阿诚想的心里酸不溜秋的,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。

 

03.

过了很长时间,墙上的挂钟当当响起来,已经八点钟了。正好过了两个小时。不知道为什么,他们每次吵架过后两个小时,阿诚的心情就会非常准时的发生变化,好像节气一到“大暑”,潮热的暖风就会捂热整个夏天一样。

刚刚掀起大波大澜的心情渐渐的平息下来,变成浅浅的水纹。

“在这个家里,我就是个仆人嘛!”阿诚忽然觉得这话又荒唐又可笑。哪有相依为命一辈子的两个爱人还吵着闹着争高下的?

他不禁“噗嗤”一下笑出声来。这一笑,阿诚心里一点褶皱也没有了,之前的怒意、埋怨和伤心都没有了。他开始感觉到屋子里空空荡荡的,还有一种如同激战过后的战地那样出奇的安静,安静的叫人别扭、心慌,没着没落的。

于是,悔意便悄悄的浸进了他的心中。像刚才那么点儿小事儿还值得吵闹吗?——每次闹过别扭冷静下来的时候,都要想到这句话。可是……明楼也应该回来了。他们之前吵架,明楼也出去过,但是总是一个小时左右就能悄悄回家了,还都带着自己喜欢的吃食。但现在已经两个小时了,仍没有回来。

外面正下着大雪,明楼没有吃晚饭,没有戴帽子,没有围围巾,就那样出去了,地又滑,瞧他出门前气冲冲的样子,不会一不留神滑倒摔坏了吧?!

想到这里,阿诚竟然在屋里待不住了,用手背揉揉酸酸的眼睛,起身穿上大衣,从门后的挂衣钩上摘下明楼的围巾、棉帽,走出了房子。

 

04.

雪下得紧。夜色并不太暗。雪是夜的对比,好像有人用一支大笔蘸足了白颜料,把所有树枝都复勾了一遍,使婆娑的树影在夜幕上白茸茸的、远远近近、重重叠叠的显现出来。于是,这普普通通、早就已经看惯了的世界,顷刻间变得雄浑、静穆、高洁,充满了鲜活的生气。

一看到这雪景,阿诚突然想到他和明楼的一件遥远的往事。

四十年前,他们同在上海“上班”。也是一年除夕,那时候大姐和明台都在,赶到年夜饭之前归了家。只是那天格外的晚些,因为明楼说新年少不了烟花。

他俩一向说得来,哪怕在大庭广众下也能仿佛忘掉全世界般的有说有笑,在两个人一起去买烟花的路上反而没话可说了。两个人默默地走,路显得分外的长,只有脚步声,真是一种甜蜜的静谧。

阿诚记得,那天也是下着雪,两个人踩着雪走,也是晚上七八点来钟,他担心着“工作”和家里的事情。在江边的那段宁静的路上,明楼仿佛抑制不住的把自己拉近了怀里。他猛地推开明楼,羞得大把大把地抓起地上的雪朝明楼扔过去。

明楼呢?

竟然像傻子一样一动不动,任由自己把雪打在他身上,直打的雪花粘在大衣上,他像个雪人。阿诚忽然就停了,连手里的雪都来不及拍,扑到明楼怀里。

阿诚能感觉到,有种火烫过的激情透过他身上的厚厚大衣、薄薄的雪传到自己身上。他们早就恋爱了,在两个人都未发觉之前。

 

05.

多少年来,这桩事就像一张画一样,分外清楚而又分外美丽的收存在阿诚心底。

曾经,每逢下雪天,他就不免想起这桩醉心的往事。年轻时,他几乎一见到雪就想起这件事。中年之后,他只是偶然想起,并曾对明楼提起,明楼听了总要会意一笑,随机两个人都沉默片刻,好像都在重温旧梦。

自从他们步入风烛晚年,即使下雪天也很少再想起这桩事了。但是为什么它今天却一下子又跑到自己眼前,分外新鲜而又有力地来撞击阿诚的心呢?

 

06.

真幸运啊!他都这么老了,还有一个老伴。

五十多年,两个人如同形影紧紧相随。尽管明楼性子耿直,又固执,四手不沾阳春水,却不失为一个正派的人,一辈子没做过什么亏心事。

在那个道德与法制都沦丧的岁月里,他也没丢弃自己奉行的信仰。

阿诚还是喜欢明楼的个性——真正的男子气派,一副直肠子,不懂得与人记仇记恨。心思细密……他俞想,明楼似乎就愈可爱了。

如果自己的生活里真丢了明楼,会变成什么样子?

多少年来,尽管明楼夜里的鼾声会把自己吵醒,但只要明楼工作在外,身边没有鼾声,他反而睡不着觉,仿佛世界空了一大半。

 

07.

阿诚在雪地里走了一个小时,大概快十点钟了,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,明楼仍不见,雪却稀稀落落的下小了。

阿诚的两脚在雪地里冻得生疼,膝盖更疼,旧伤,步子都快迈不动了,只有先回去,看看明楼是不是已经回家了。

他往家里走。快到家的时候,远远的看见自己家的灯亮着,有两块橘黄色的窗形的光投射到屋外的雪地上。他的心砰砰的跳,“是不是大哥已经回来了?”

他又想,是他刚才临出家门时慌慌张张的忘记关灯了?

走到家门口,阿诚发现有一串清晰的脚印从西边而来,一直拐到自己楼下的台阶前。

这是明楼的吧?

这是明楼的。

“真是老糊涂了,跟他生活了一辈子,怎么会认不出他的脚印。”

他摇摇头,走上台阶打开楼门。当将要推开屋门的时候,他心里默默地念叨着,“愿我的大哥就在屋里!”

屋门推开了,啊!明楼正坐在沙发上看书。

 

08.

地上的烟灰都被扫干净了,烟盒不知道收拾到什么地方去了。

暖炉显然是明楼捅过,呼呼的烧的正旺,把他冻得发僵的身子一下子紧紧地攉住。

阿诚看见桌上放着两杯茶,一杯放在明楼跟前儿,一杯放在另一杯旁边,自然是给他的……明楼见他进来,从书里抬起眼看他一下,跟着又温顺的垂下眼皮。

这眼皮一抬一垂之间,闪出一种羞涩、发窘、歉意,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心疼。

阿诚站着,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,伸手从衣兜里摸出路上买回的炒板栗,走过去,在明楼面前,他爱吃。

两个人什么都没说。

明楼拨好了栗子放在盘子里,一粒一粒。

阿诚赶紧去给空着肚子的明楼热菜热饭,再煎上两个鸡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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